春风化雨 作者:邓光华

春风化雨
作者:邓光华
 
早在小学阶段，我就怀上一个蓝色的梦，那就是好好学习，奋发向上，长大以后争取成为儒雅有为的文化人。
尽管农村小学教学水平有限，但望子成才的父母亲对我寄予极大希望，鼓励我努力学习，争取考取定安中学。我变压力为动力，加倍努力，成绩优秀，有些作文被科任老师当范文张贴在《学习园地》。不少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我以后考取重点中学大有希望。
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让我学习，母亲承担了全部家务。看到母亲出工回来拖着劳累的身子忙里忙外，累死累活，我心里不忍，不由自主地做点家务。母亲见了总会叫我赶快放下，抓紧时间学习功课。说是只要我好好学习，她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。
那当时家里生活困难，粮食不够，每次做饭都要加上一些番薯。吃饭时，母亲总是将有限的米饭让给我，自己只吃番薯。我心疼，给她盛点米饭。她说什么都不吃，又将米饭让给我，叫我快吃，还说她喜欢番薯，不喜欢米饭。家里有点好吃的，母亲同样让给我，说我学习辛苦，需要增加营养。我推辞没用，只能发奋读书，让母亲放心。
一九六六年，我读完小学六年级，正满怀信心地迎接升初中考试，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，各种升学考试一律废止。我别无选择，只能复读六年级。尽管是走老路、炒冷饭，缺乏新鲜感和吸引力，但我认识到学海无涯，知识无边，只有自觉学习，学而不厌，方能学有所成，实现梦想，因而依然十分投入，格外用功，成绩也不断提高。
一九六七年，全国升学制度发生了根本性变化，无论是升入大中专院校还是普通中学，一律实行群众推荐。
群众推荐主要依据学生的政治条件。虽然当年升初中的推荐面达百分之八十五，但是，我有被列为“资产阶级当权派”的父亲，有在民国时期分别任过乡长、保长的祖父和外祖父，有在国军任职并于新中国成立前夕逃亡台湾的姑丈，因而被列入另册，名落孙山。
天哪！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，曾经是那么努力，曾经是满怀梦想。到头来上学无门，大失所望。我好像掉到冰窟窿里——从头凉到脚，十分无助和痛苦，含着委屈痛楚的泪水，悲凄孤独地跑到野外，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：“我要读书！我要读书……”可是，天苍苍，地茫茫，上帝也不理会一个无助孩子卑微的愿望，阵阵回响之后，又回归寂静与茫然。
我无法应对严酷的事实，无法承受心中的压力，心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头，感到很闷，透不过气，回到家里趴在床上不言不动，不吃不喝，脑子乱腾腾的，觉得前途一片渺茫，甚至觉得生不如死。
母亲既为我的遭遇伤心落泪，又为我的抑郁忧心忡忡，生怕我闷出病来，于是将一切家务搁在一边，坐在床边给我扇风，不停地安慰我、开导我。毕竟我年纪还小，经不起这样的打击，精神几近崩溃，神情恍惚，总感觉人们都在议论、笑话或讽刺自己，好像周围都是鄙夷自己的目光。
“哀莫大于心死”。我认定自己这辈子彻底完了，对一切都感到厌烦。面对母亲满怀深情的慰藉，我也厌烦地闭上眼睛，捂住耳朵，急得母亲嘤嘤地哭了起来。
母亲怕我饿坏身体，给我做了平日最爱吃的菜肴，但无论母亲如何规劝，我就是不理不睬。她觉得我心火正旺，宜用流质食物，又杀鸡熬粥来喂我。混账的我竟然将母亲舀满米粥的汤匙粗暴地推开，使冒着热气的米粥溅到她的脸上和眼里。母亲肯定十分难受，冲出去用水清洗了好一会儿。但是，仁慈大度的母亲一声不哼，又回来苦口婆心地劝我。
精神濒临崩溃，使我睡眠紊乱，净做噩梦，经常在惊叫中醒来。母亲担心极了，眼泪汪汪地握着我的手，坐在床边守着我睡觉。后来，我又发起高烧，母亲赶紧用毛巾泡上凉水，敷在我额头降温……母亲虽然疲惫不堪，心力交瘁，还是强打精神，夜以继日地守着我，护着我。
“母呀……”我在恶梦中喊叫惊醒，看见母亲正含着眼泪紧握着我的手，操着沙哑的声音一个劲地说：“母在这，不用怕……”看着母亲那苍白憔悴的脸庞，那充满血丝的双眼，那干巴起泡的的嘴唇，我百感交集，羞愧难当，心里有一股暖流直往上涌，赶紧抱住母亲的大腿，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。
说也奇怪，哭过后我竟然觉得头脑清醒起来，深感自己行为失当，愧对母亲。我不再自闭，坐起来敞开心扉，向母亲倾诉内心的痛苦。也许由于积压太久，我这一倾诉没完没了，一个又一个的为什么，一次又一次的怎么办。母亲慈祥地听我诉说，认真而专注，耐心而温和，时不时谈些看法。聊着聊着，我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，感到轻松了许多，人显得精神焕发，先前沙哑的声音也变得清亮起来。母亲见状十分高兴，说她对我充满信心，告诉我阳光总在风雨后，要我看到光明，在暴风雨中勇敢前行，去迎接普照大地的太阳。
我知道母亲在安慰我、鼓励我。可我面对严酷的现实，觉得被学校拒之门外，算是金簪落海——难有出头之日了，仍然跳不出悲观的泥坑。
母亲也面对现实，鼓励我自学成才。她给我讲父亲自学成才的故事，让我向父亲学习。因为父亲就是靠自学成就事业，不但成为优秀教师，还晋升为学区主任和中学校长。
我平日十分佩服父亲的人格和学识，但对他自学成才的经历了解不多。母亲的一番讲述，使我对父亲更加敬佩，也增强了自学成才的决心。我下床走到窗前，遥望着搏击长空的雄鹰，默默地体味、感悟和自励。
母亲以为我对自学信心不足，拍拍我的肩膀说：“我知道自学成才非常困难，但困难像弹簧，你强它就弱，你弱它就强。就看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，能不能战胜困难！”母亲用了激将法。
忽如适时春雨至，旱苗沐霖迸生机。母亲对我的殷殷深情和谆谆教导，像春风化雨，点点滴滴润心田，使我一度混乱的脑子豁然开朗，精神为之一振，理智地跳出了自卑、自闭的泥坑，也让我在此后以“半劳动力”身份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，备受鄙视的日子里，能够以积极乐观的心态直面人生，以自觉刻苦的精神坚持自学，不但有幸插班就读初中一年级能够保持成绩优秀，而且在日后的工作中，逐步培养起学而不厌，奋发向上的良好风格，在事业上有所作为，在学问上有所成就。完全可以说，是母亲大爱的春风化雨，使我这棵濒临枯萎的幼苗迸发生机，茁壮成长；是母亲“随风潜入夜，润物细无声”的独特风格，使我的生命之树，枝叶繁茂，笑傲风霜。
虽然亲爱的母亲离开人世已经九年，但我总觉得她仍然活着，时时刻刻在关注着我，为我祝福。在我的身上，延续着母亲的生命和品格。她那炽热而富有理性的母爱，简朴而充满智慧的教导，仍然像化育生命的春雨，悄无声息地滋润着我的心田。为着这份珍贵无价的延续，为着那种情深似海的母爱，我常常怀着感恩之心，追怀母亲，感念母亲，以十分的诚心，百倍的努力做人做事，旨在完善自我，报答母亲，然力所不逮，难报万一。“谁言寸草心，报得三春晖。”可亲可爱的母亲啊！尽管您给儿子的很多很多，而儿子为您做的太少太少，但请您相信，被您那浩瀚恩泽滋润和影响一生的儿子，一定会更加努力，永不懈怠。